第九章 得到的都是侥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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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又因为什么?”
叶慎寻开车回家,霓虹大片大片地扑面而来。经过红绿灯,见人潮里模糊又熟悉的一个影子,他跟着滑行了半分钟靠近,朝她喊话:“程改改?”
“他到底什么时候将我的迷谷找到啊,他该不会找不到了吧?”
或许这才是她不得不拿我当朋友的原因。毕竟见证过她的软弱,若为敌人,太吃亏。
他扁扁嘴,给我一个想得美的眼神:“技不外传。”
“我没想过她是你的妹妹。”
这次,他没有躲,停下脚步定定地看她,面色略微生了风:“我今天回不了办公室,你的作业基础分就减半。”
话落,刘大壮手里的话筒,应声而落。砸在地面,刺耳地响。
刘大壮越来越口无遮拦,萧何想拦,已拦不住。
当机的画面里,我第一次不知该扮演怎么样的角色。老实讲,还有种被抓奸在场的诡异感。我明明清楚,程穗晚对魏光阴的感觉,却还是放任了自己的心动。有那么几秒钟,我不敢直视那双澄澈美丽的眼。
少了两个人,程穗晚并未多在意,将魏光阴拉到沙发上坐下,笑逐颜开地递上礼物,是瓶香水。
盛杉的情绪稳定下来,大哭一场后入睡。盛家保镖估计是接到周印的消息,速速待命。我狂奔出医院,迫切地想找到魏光阴,这才发现没有他的联系方式,更不知他家住在哪里,只好跑去教学楼找魏教授,碰碰运气。
我正欲发飙,他身旁的萧何将嘴凑到听筒说:“不然下周五晚聚?我记得,你正好生日。”语出,我一个女汉子顿变软妹子,感动得不行,小声嘤嘤着欲拒还迎:“没想到你们还记得……”
男子麻利收回胳膊,眸色冷了三分:“回去告诉你爸,最后究竟谁借谁的东风,别那么早盖棺定论。”
我打车到公司楼下,那里聚了一堆看热闹的,好像有人求婚。粉色蜡烛铺十里的架势,加班之余的白领们统统跑出来看热闹,我也兴冲冲地挤进去,然而等了好久,不仅被求婚的主没出现,连求婚的当事人都没见着。我意兴阑珊,坐电梯上到叶慎寻办公室的楼层,偌大的一层楼唯独他的办公室亮着灯。我注意到玻璃上的投影,是两个人,放慢脚步,近了才发现,另个是许久未见的解冉。
公寓楼下,叶慎寻鬼使神差地叫住她:“星星希望我这次去美国过年,你如果想出去散心,可以一起。”想了想觉得不妥,又加一句,“他肯定会很开心。”
我俩隔着两步的距离对视,良久,她才问我:“你曾经对我说,有个男孩在你心里放了很多年。你努力念书,在电视抛头露面,执意闯进滨中,都是为了他。这个他,该不会就是……魏光阴?”
萧何好像在劝他回来:“毕竟改改过生日,别把气氛弄得太尴尬。”被刘大壮一膀子甩开,音量大得盖过其他房间的歌声,传进我耳朵。
“喜欢,过?你这变心的速度快赶上我翻书,求赐教,怎样才能这样快速地不喜欢一个人?!”
得知我和程穗晚的状态,盛杉发来呵呵的表情,“我早警告过,有些人伤人于无形,还不自知,魏光阴就最典型。相信我,照这样下去,你迟早会被程穗晚捅一刀,毕竟谁愿意在自己男人身边放个随时会暴走的姘头?”
认真算,见过她眼泪的次数还真不少。费城街头,她哭得晕晕乎乎,不省人事前还不忘要吃肉。解家门口,她因为丢失了迷谷而仓促神伤。然后是这次。
“我、我要两杯。”
隔得远,我看不清画面,只能听见是在嘈杂的酒吧环境,有人录下一段对话。
好庆幸,关于迷谷的回忆,念念不忘的,不只我一个。
自从得知程穗晚要过年时将魏光阴带回家,我就一直思考叶慎寻的建议,去美国陪叶慎星过除夕,却迟迟没下决定。傍晚,手机提示收到短信,打开,是魏光阴。
魏光阴侧头向外,声音闷得古怪:“说不原谅就不跟着我了吗?”
我是早就可以离校的,可不放心盛杉的状态,她又不愿意过早回盛家,大概怕孤单压抑。
“喂,老板吗?过年加班去美国这事儿定下来了吗?”
我出门急,单薄的外套抵御不住寒流,簌簌发抖。他大约是有些抱歉我生日那天出现的意外,此刻连举止都温柔起来,竟一颗颗将我外套纽扣摁上,每一下咔嗒作响,震撼着我的心脏。
妈呀,这出狗血戏看得我太激动了,真后悔来的时候没搁包瓜子儿在口袋里。岂料我光顾着振奋了,完全忘记自己是在偷看,不小心踢到脚边的垃圾桶,弄出声响,惹来解冉凌厉的一声,“谁?!”
原来,他坚持要出门一趟,是为了替我准备这个。
急性子的人不淡定了:“抛去这些因素呢?只谈感情的情况下!”他想了想:“会吧。”片刻后又说,“一生太长,心动的人能遇见很多,知心朋友难找。”
她露出几丝不易察觉的娇态,像小女生对着男朋友耍赖撒娇,令他生出一些未曾体验过的化学变化,赶紧偏头,拢手咳嗽一声,鬼使神差地吐出两个字:“白痴。”转身就走。
也正因这举动,解冉不死心,稍稍靠近些,“你还在介意我拒绝你的事情吗?其实,我可以解释的!你来巴黎的前一天,有人寄来一封匿名邮件,说你……说你和我在一起,只是为了联合解家势力,达到目的。再加上,我们俩在一起那么多年,我好像真的感觉不到,你有多用心喜欢我。所以、我才胡思乱想……”
那天在小花园,从齐悦英时有时无地将目光落在我身上,我就已经想到会有再见那天,没想来这么快。
魏教授扫了沉默以对的魏光阴一眼,又看了看我,嘴角噙了笑意:“不能,他要一走,这么多功课交给谁?”没想被拒绝,我讪讪地扒着门框,恨不得立刻从眼睛里滴出水,打动对方。
事到如今,我没了否认的余地,指甲下意识抠桌边的木头:“我承认,我对魏光阴的感情有些不一样。”她终于抬头看我,“但!我从没奢望过和他有结果,也没打算告诉他什么。我只想待在他身边,看他过得好就行了。因为……他是世上第一个教会我认字的人,也是第一个告诉我,再无望的人生,也要努力挺过去的人。”
可以喜欢你吗?我想,世上没人能拒绝这女孩的请求。
诚如魏光阴所言,他的歌声与外貌智商的确不成正比。可能也因第一次当众发声,有些字甚至能听出紧张的尾音,而我却听得想落泪。
还在回味那记脑门杀的我,忽听魏光阴问:“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?”
“出来一会儿,我在你楼下。”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,可这次,我没有雀跃的心情,甚至迟疑了许久,才借着扔垃圾的由头,转身出门。
见气氛像那么回事儿了,萧何趁机上前,送出一个包装可爱的小盒子,打开,是一对水晶发卡,再黑暗中亮亮地发着属于自己的光。刘大壮巴在他背后看热闹,萧何顶住压力挠挠头说:“特意找女同学帮忙选的,不知道你喜不喜欢。”我点头如小鸡啄米:“非常喜欢!谢谢!”
糟了糟了,紧箍咒要开始,我赶紧抱着饭跑回房间。
“马上过年,我准备邀请他到家里吃饭,他会不会觉得太快?”她坐起半个身子,认真地向我解释,长发如绸缎般铺陈在雪白皮肤上,“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快私定终生什么的,只想让爸妈见见他,早点喜欢他。”
我装傻:“你是在……说你?”她嘴角一翘:“我谢谢你。”
不懂。他准备的惊喜,通常都是惊吓。但看在魏光阴与萧何的面子上,我姑且原谅了他哼。
“啊?好!我通知!”
“很长时间我都在懊恼,为什么我会和别人一样,害怕你、怀疑你。后来我想通了,原来,对一个人产生的情绪是无法控制的。就像曾经你忍不住痛恨萧何的自以为是,可最终还是导人向善。就像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,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?”
齐悦英笑意未减:“改改,可以这样叫你吗?我并不想承诺什么好处侮辱你的人格。我今天来,不过代表魏家一门而已。毕竟光阴的父亲不了解你,等到他出面,可就没那么轻松,你是个聪明的姑娘。”
我面瘫:“不是吧?今天周末!法定节假日!”
盛杉受到刺|激,转身就往厨房走,我迅速跟上:“你干吗去?”她脚步更快:“拿菜刀。”敢情我还成皇上了,后妃排着队争宠,这是吹什么妖风!
后来叶慎寻吐槽我说,他只说过,齐悦英是当家主母,可没说是魏光阴他妈。
我突然特别羡慕许多人。他们从出生起就有享不尽的荣华,连得到的爱意也没比别人少半分,上帝根本不公平。
白皙的眼皮下又是一颗透明砸出,叶慎寻忍不住多看了一眼,脱口而出:“傻帽儿。”她竟没有反抗。
顷刻,百种思绪在我脑子里拉扯,不知是难以习惯被他伺候,还是不想失去这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,抑或是觉得自己应该表现矜持一些……总之,原本怪异的气氛下,我莽莽撞撞地从背后拉住了他的手。
她再度绕到他视线的正面:“那你今天别想回办公室了。”
此时此刻看起来不适合拒绝,万一我先走,解冉跟上,捅我两刀解恨怎么办?遂显得特别乖,“好,我看看标注的问题。”
“我对穗晚,是抱歉。她救了我,我却伤了她。只是……”
她絮絮叨叨给我讲,和魏光阴怎么认识的。
在刘大壮的唆使下,我还是要了一杯啤酒意思意思。
清醒后的魏光阴歉意满满,送程穗晚去医院。出租上,她人生第一次鼓起勇气问:“我、可不可以,喜欢你?”
“我去去就来。”
周边树木的皮开始剥落,露出嫩生生的青色,植物香气四溢,和面前人的气质特别相配。
为什么老是不能那么端庄……
刘大壮也跟着合唱,中英文颠倒,令众人啼笑皆非,却感动了我。我走近餐车,双手合十跟着拍手,然后许愿。再睁眼,魏光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咫尺的地方。
一时间,餐厅里的视线统统聚焦,而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,出大事儿了。
自医院一别,周印真狠心到没再与盛杉有任何牵扯。她身体好了,整个脑袋却返回到未发育状态,无论我说什么,都只会重复。你问她:“想吃白米饭还是蛋炒饭呢?”她呆呆地抱膝坐在沙发上:“哦,吃米饭还是蛋炒饭呢?”“要不要葱花?”“要不要葱花?”“……”
齐悦英看了看表,起身要走:“我言尽于此,算是过来人给你个忠告。别抱侥幸,因为你和他不可能会有结果,永远。”
门被完全大大咧咧地敞开,我石化当场,和叶慎寻大眼对小眼。半晌,才摸出怀里的护照高高举起,举白旗般,“我是来交护照的……”想了想,“但……场合好像不太适合,我改天再来。”说完就要开溜,被叶慎寻轻松拎着抓回来,往他办公桌背后的椅子上一放,“上次翻译的蓝本有问题,全部改完才准下班。”
他不说是,也没说不是,头顶那轮冬日难得出现的太阳,印得他眼波莹莹亮。我的脸却白了好几分,鼓足勇气才将埋藏心底的话诉诸。
嘁,我的歌声明明如此动听。
叶慎寻眼角泛起浅褶:“怕引火烧身的,是我。”
原来在他眼里,我是这么狭隘的角色。
好像被抓住什么现形的我,做贼心虚低头,向齐悦英打了一声招呼就要跑。魏光阴想起什么,从背后叫住我说:“回来一段时间,还没和刘维他们见面。过几天,叫他们出来聚个餐?”
然而,我等了许久的猥琐画面没出现,反观解冉,倒是精心打扮过了,桃颜粉腮,当季维秘款的墨绿薄外套,被她驾驭得服服帖帖,衬得眸子都着了彩般。我再试图靠近的时刻,她突然捧着一蓝丝绒盒子,面向叶慎寻单膝跪地。
“程改改。”
冰凉的瓶身提醒着我,十分钟前,我还在对这个善良女孩的心尖人心猿意马。那边,程穗晚一刻也闲不住地向魏光阴介绍我说:“在费城的时候我还想引荐姐姐给你认识,都忘了问你到底认不认识,无巧不成书……”
我刚要赞叹他两句心细如发,但总觉得什么好话从他嘴里说出来,总奇奇怪怪的:“我俩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,干吗怕被撞见。”原谅我那时还太天真,信奉清者自清,忘记人言可畏。
她伸出手,在自己脂粉未施的脸上一阵比画恶搞。刘大壮说过的,这表情被她做出来,有种专属的好笑。果不其然,魏光阴彻底破功:“扑哧。”忍不住用指尖戳她的脑门,“你是不是傻。”
我以为,我已经解释得够清楚,没想,得来更大声的冷笑。
据称,魏光阴两岁多的时候,他母亲便因病去世。齐悦英进门后,他被对方一手带大,看起来相处应该很融洽,因为像她这么一个大忙人,竟会抽空记得魏光阴喜欢喝什么汤,亲自送到学校。
我受不了这奇奇怪怪的氛围,主动打破僵局:“晚晚,我并非有意瞒你。如果让你有被欺骗的感受,你可以骂我。但……总之,从现在开始,我会尽量避免与他接触,你别不开心。”程穗晚这才回神,将目光重新定到我脸上,吸了吸鼻子:“我没生气,该道歉的人是我,是我横刀夺爱。”
“可是……唯独他不行。”
相亲/竟不可接近/或我应该相信/是缘分
翌日。
滨城的冬日没想象中严寒,但入夜后还是清清冷冷一城。
齐悦英倒没想到我如此直接,放下切鹅肝的餐具,惯然直起身,对我笑了笑。
我以为口舌大战就此掀起,没想到他也学聪明了:“改改,你知道吗?有段时间,我一直在纠结,究竟怎样才能像你那样,吐出精准又凛冽的槽。后来我想清楚了,毕竟我日子过得比你好。”
齐悦英的话不断回响,视线一闪,对面又多出个人。
一阵鸡飞狗跳,我的行李和人,当然,还有程穗晚,被全部扔到门外。那盛气凌人的祖宗又回来了,细胳膊画个弧度,就要甩我们一巴掌,猛地想起什么,凑到我耳边阴森森地说:“防火防盗防闺密。”
大家族的团年饭往往都是陪客户吃的,这点早有耳闻,所以国内没意思。加上周印和解绫的婚礼筹备得越来越紧锣密鼓,媒体跟踪力度也逐渐加大,她应该是想逃避多久算多久。
魏光阴抓重点的能力一如既往地赞,两人前脚刚走,他后脚便问:“为什么今天你是老佛爷?”我面上一热,尴尬得直手舞足蹈:“这、这个……”被刘大壮抢话:“你不知道啊?今天她生日!”真是哪里都有他。
慎周也在附近,能遇见叶慎寻不奇怪。他应该赤|裸裸地目睹了我这朵小黄花被摧残的全过程,还阴阳怪气地讽刺我:“这么久不见,还以为我们程翻译真的跳槽去了魏氏,看样子人家也不是多喜欢你。”我假装没受影响,拿起勺舀着碗里的肉酱饭:“他们家连价格都不肯给我开呢,怎么玩?”
“你能一起再好不过啦!不过,你刚刚干什么去了?”
见我走近,魏光阴也抬动脚步,徐徐朝着我的方向而来。可到了身前,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。
叶慎寻眸底的怒气涌起,嘴角抽搐的那一下,还是没能让白米粒掉落。我忍住拿出手机拍照的冲动,小心翼翼地倾身过去帮他抹掉,作低眉顺眼的狗腿状:“他们给再多,我也不会跳槽的,放心吧老板。”
女孩闻声回头,眼红红的,水珠淌了满脸。
来人啊,给我一把刀。
他理直气壮:“节假日又怎样?工资没有双倍开的吗?知道这单值多少钱吗?”
“所以,就算害怕、就算怀疑,也还想和你……做朋友。想在全世界与你对立的时刻,站在你那头,哪怕孤军奋战,这才是最重要的,不是吗?”
她的和善没让我放下戒心,毕竟见识过周印与盛杉的那段,我更加清楚了门当户对四个字怎么解释。更何况比起周印,我还是一介草民。
“毕竟他俩是一样的人啊,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,包括狠心,包括……”
其实庆祝生日对我来说不重要,那只是我出生资料栏上得一串数字。自从有了程穗晚,她每年都会和程家父母一起为我隆重地过生日。这两年在美国,她也总是记得,风雨无阻地给我打祝贺电话。渐渐地,终于忍不住也有了期待的心情。
果然撞见了。
青年男孩手指一僵,松开我的衣摆,肃色不改:“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,可就觉得应该当面向你解释。”
看完,我顺势将那一小沓重新放回桌面,佯装镇定:“小心照骗哦……骗子的骗。”语出,面无表情哥的表情似乎曾出现过一丝错愕,主人一个眼风过来,赶紧装严肃。
大概不知道我俩儿时的纠葛,齐悦英愣了愣,只几秒:“少女情怀,可以理解。”随后用餐巾擦拭嘴角,“但我不认为你有控制自己不越界的能力。”
于是这个周末,我莫名其妙被冰块保镖吓一脸,然后被逮去加了班。天见犹怜。
程改改难得不怕别人用课业威胁自己,踮了踮脚尖,夸张道:“哇,魏助教终于肯小的两眼了,好激动!”又有了精神。
程改改小鸡啄米地点了点下巴,作恍然大悟状:“看来魏助还没彻底原谅我呢,那……这样呢?!”
魏光阴的病在美国越来越严重,经常靠吃药才能睡着。可一旦用药,晚上总会做噩梦,他原想靠毅力戒掉这些,意识却越来越模糊。栽倒在地时,楼上的动静惊动了程穗晚,跑进去要背他上医院。魏光阴意识渐丧前还嘟囔着不要去医院,程穗晚只好一遍一遍地给他灌水,滚烫的热水,企图他恢复知觉。但如外界所言,他这病来得猛且怪异,一不小心就容易伤害周边人,程穗晚也没能幸免于难。
当晚,盛杉给我发短信,邀我年前出去旅游。我坦然表示,已经答应了叶慎寻去美国陪小家伙,她消失了一会儿,再出现说:“那我也去。”
她倒诚实:“拆你的房间。”因为我竟然没有第一个告诉她去美国的事情。
都到见家长的地步了啊?我心想。脸色应该比她更苦,好在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没发现。
他原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,安抚下对方亢奋的情绪。没想她十足的急性子,倒率先靠近了一步,用堪比丝绸光洁的眼神诚挚地望着他,小声请求。
程穗晚压低声音,模仿魏光阴对待陌生人时的天生距离感。
我用力过猛,勺子上的几颗肉酱饭粒跳起,飞到对面人的唇边,凭空点了一颗白痣似的,看上去颇为滑稽。
不过,我不想告诉魏光阴这次聚会还有其他目的,感觉跟要礼物似的。
我正在自己的世界里放肆撒野,多出的音节令我一惊,侧头,是程穗晚。
永远。
见我傻着不说话,魏光阴帮我作了决定:“冬天喝可可吧,冷的伤胃。”语毕,也跟着起身要往外走。
她认真的样子差点逗笑我:“你是不是傻,如果他喜欢我,你哪里能夺走?我努力了这么多年,也没得一记青眼,说明,我们没有这个缘分。”
闻言,程穗晚仿佛缓了口气,主动靠近:“但你知道吗?虽然我常常以他的女朋友自居,可他,从来就没有对我那样温柔过。刚才为你整理纽扣的温柔,从来没有。有那么一瞬间,我真的以为,我以为……”
事已至此,我没了隐藏的必要,以沉默代替回答。程穗晚朝后靠着公寓的玻璃门,仿佛这样就找着了依托,陷入沉思。
定睛,竟是,程穗晚。
第二杯水,魏光阴喉管被呛到,难以控制的愤怒起,抬手打她的胳膊,顺带推倒她。玻璃应声落地,噼里啪啦,程穗晚整个人猝不及防跌倒,两肘扎在碎玻璃上,鲜血横流。
原来,这就是刘大壮说要送给我的大礼。
青年男生腿长,稍微跨大两步,就感觉要消失在拐角。我迫不及待叫停他,观望了四下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,干脆不管不顾拽住他,到附近的小凉亭里。
正回忆,程改改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戳了戳他的心口:“不说话,就是默认不再生气?”
“老佛爷想喝什么,我去拿。”他扬起漂亮的颈,眉眼生风地问。
被骂的程改改反而高兴极了。因为一向有礼有节的男生肯骂她,说明她还有存在感。立刻原地蹦起,追着他不放,上下左右转悠,声音和眼神都明快了起来。
“喏,不准不喜欢。我缠了调香师好久,才做出这瓶纯天然风信子味道的,你不是很喜欢那股淡香?”
魏光阴手中的金属话筒还没来得及下放,他侧身,盯着从天而降的程穗晚。她也怔住看着他,涂了口红的鲜艳嘴唇半张,好半天,两人异口同声问出那句:你怎么在这里。
“前两天你爸还在念叨你小舅,同意你来做什么助教,现在还非搬进员工宿舍。怎么样,还习惯吗?”
周边是出名的夜市街,游客很多。阑珊的灯火和人群一起,擦着她瘦削的肩膀走过。
他不明就里,将探寻的目光递给我,可我心虚到不敢对视,只好粉饰太平打着哈哈,装不知情地说:“世界真小,魏光阴也是我们高中同学。和刘维也是好朋友。”程穗晚释然一笑:“对哦,”酒窝越加明显,“早知他念滨中的,竟然没将你们联系起来。”
唯独他不行。
见她,魏光阴也有些惊讶:“悦姨?”我傻了。
话没说话,叶慎寻身形一动掏出钱包,翻出一张二十块的扔给我:“分你一个零,高兴了?”
他瞅了一眼冷掉的饭,又看了我一眼说:“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我此时处于极度怀疑自己的敏感状态,勺子一扔,和瓷盘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:“你才不是什么好东西!”
眼见家里冲进一自来熟的姑娘,盛杉却不惊讶,反而问我:“这就是你那程家妹妹吧?”我惊讶:“你怎么知道?”她轻哼一声,“经常听你提起,长相身材一对比就是啰。不过,我才不觉得她是什么小绵羊。”我低声斥,“喂,别这样说她。”盛杉瞠目结舌,声音大了些,“程改改,你这是在凶我吗?!你居然为了别的女人凶我?!”
“好,我考虑考虑。”

“对不起,刘同学。”
顷刻,我对她的负罪感加深。
“起先以为是梅花的香味,现在又觉得不只梅花,还混着其他不知名的淡香,时远时近。”我在他身边左顾右盼寻找来源,长发被一阵清风撩起,翩跹到鼻尖,忽然反应过来,莽撞地抓了一把头发给他闻:“是这个味道吗?”
那头的叶慎寻接过丝绒盒子瞧了瞧,不知想些什么,最终撇唇拒绝:“算了,小冉,真和我过一辈子,才是耽误你。”说完,将她扶起,甚至细心地拍了拍她膝盖处的尘埃。不难看出,他对她,还有儿时情谊。
“欸,喂。”
但魏光阴好像不这么以为,他若有所思,似乎觉得刘大壮的建议可行,片刻道:“好吧,为了生命。”我彻底哭了。
“不会的,我已经和穗晚解释清楚。”她惊讶,“还没听说过感情的事能解释清楚……”“不反驳我会死啊你?!”她回复迅速,“不会,我会无聊。”
听得一句压低的温吞声,视线一闪,魏光阴已经从我身前掠过,去到门外。如梦初醒的我赶紧立正,追他而去,忽略身后泼出的恶作剧的笑意。
“程小改,生日快乐!”
周印与盛杉的分别,令我痛心疾首。回过头想了想,又茅塞顿开。
你这还不叫精准?!
不知过了多久,掌心里的空气被捏成汗。我猛一低头,对着走廊上的人九十度弯腰。
都说美国的食物大多有激素,可程穗晚适应不错。两年多不见,又长高了些,明眸皓齿、身细腿长,一袭米色风衣,腰带懒懒搭着,和垂下来的长发辉映,颇具风情,成为男生眼中真正的女神人选,看得刘大壮如高中时,在图书馆见到她那样,眼睛发直。
What?!
我真想立刻怂恿盛杉去申请个“说话最难听”的专利,也体会到了刘大壮以往被我吐槽的心酸。
见状,魏光阴以为我感冒,敛了神说:“有机会再说吧,你先回家休息。”我咳得双眼通红,怕他发现端倪,转身就跑,罔顾身后视线追随。等跑进大楼,眼角果真一阵冰凉。
“抱歉,我不想欺骗你。我终究是个特别普通的女孩,没什么过人之处。两年前就这样,现在亦然。但是、但是……”
他选的歌曲是《一生所爱》。在他离去的这两年多时间,是它陪伴我度过了多少个无眠日夜。
“哈哈哈,我就是从那时开始注意他的。不过,他是真不愿搭理我们这些无常识的凡人,要不是有天晚上,他犯了病,慌乱之中将我的胳膊弄出了血,可能我俩根本不会有交集。”
小花园里,阳光懒懒地晒在身上,清新的空气与清香扑鼻。好半晌,男生移开目光向前走,自言自语。

“没错,魏光阴,我确实和所有人一样,无法不去注意你的精神状态。以前,我一直骗自己,既然是好朋友的话,就该百分百信任对方不会伤害自己,不是吗?可很抱歉……”
“你的九个零也不会分我一个不是吗?!为什么要员工栖身个人休息时间……”
好像有哪里不对。但没错啊,一个零就是十块啊。我好后悔,为什么不说:“你的九个零也不会分我七八个不是吗?!”
临离开前,解冉愤恨地瞪我一眼,又看了看叶慎寻,嗓音崩溃到瓦解。
“你看我长得有那么善良吗?”
KTV自助餐形式,魏光阴一到,我准备起身去吃的,被刘大壮一把摁下:“得了吧,今天您可是老佛爷,小的伺候您呀。”
见我眼神左躲右闪,刘大壮应该是猜到了什么,中途落寞地出门去。萧何索性也跟了出去。
不过,美国这两年多,程穗晚的性格的确有改变。较之以前没那么腼腆,也见得生,甚至还会主动开个玩笑什么,变得越来越容易惹人喜欢。
和齐悦英相比,我哪能叫聪明?这招简直兼好言相劝、以退为进、恩威并济的手段于一身,根本叫人无法拒绝。甚至,连我对她的好感都没能抹掉半分,语气缓和许多:“阿姨,您误会了,我和魏光阴只是朋友。”
周末,魏氏附近的餐厅里,她礼貌地请我吃了一顿午饭,周边站着刚从学校将我请来的保镖A,面无表情。
萧何率先被推出来说祝词,好像特别不好意思:“哎呀,你们都知道我不擅长说话的。想不出什么好词儿,嗯,那就预祝身体健康,永不生病。”就喜欢这么实在的祝愿。
我愤愤下车,将门关得震天响。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往校门方向走,倒了公寓楼下,才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问他。
齐悦英略微挥了挥手,保镖A开始从西装上衣里掏东西,我生怕他和叶慎寻身边的人一样,动不动就拿枪。所幸,他掏出的只是一沓照片。
听到这儿,我怕自己曾到过宾法大的事情被察觉,再坐不住,借口出去打个电话,不料在拐弯的走廊上遇见争吵的萧何与刘大壮。
“有点物理常识的应该都会吧。”
萧何为我辩驳:“大家都不是第一天认识了,谁是怎样的人难道还不清楚吗?改改素来心直口快,如果有什么选择没告诉你,肯定是为了不让你伤心,别一生气起来就狗咬吕洞宾。”
一时间,我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,只得安静地窝在他视线底下,做雕塑。
她的声音猛地厉了些,不再和风细雨,我有些被喝住。
“对不起,是我一直以来高估了自己。你说得没错,我什么都没为你们做过,作为你们的朋友,我不合格。做他的恋人,也更是没资格。”
想来运气不错,不仅魏教授还在批改作业,他也从旁辅助。
我走近,虽然比他矮了半个脑袋,却倔强扬起脑袋,好像这样就能将他每个面部表情看清:“刘维,你是认真的吗?”他别开头,不看我,态度说明所有。
整个过程,魏光阴一言不发,不知在想什么,剩我和程穗晚寒暄,莫名地,有些生疏。
与刘维吵架时的搞怪耍宝、遇见难题时的坚韧不屈、面对萧何的视死如归……
临下车,驾驶座上的人说:“知道你要去美国,慎星兴奋得睡不着觉。这次估计还会带他去趟热带,避寒。你收拾衣物的时候别忘了带夏天的。”怎么搞得跟度蜜月似的?
悦姨?不应该叫妈?
“魏、魏老。”我气喘吁吁地撑着膝头,好半晌才说完整一句话,“我能借用下魏助吗?有重要的事情找他。”
半分钟后,见盛杉来真的,程穗晚如惊弓之鸟钻到我背后寻求庇佑:“她、她学什么的?怎么比你还彪悍?动不动就拿刀!”我一边张开双臂拦盛杉,一边还要向她解释:“新东方,学烹饪的。”接着被追杀的人不只是程穗晚。
如果有天,魏光阴再度离开,我一定会后悔,没能向他说出口的道歉。两年前,我错过一次。这次,不想重蹈覆辙。
程改改像找到了什么理论支撑似的:“对吧,这样才对。虽然难过得好像喘不过气,可两个有情的人,才该终成眷属。”
我嘴里像含了半口的沙,吞吐都难受,程穗晚却不依不饶地推了推我的肩膀:“改改,你觉得怎么样?他不太爱讲话,我怕尴尬,到时你得帮忙缓和气氛,你们俩毕竟也是好朋友嘛。”我假装迷迷糊糊睡着了:“见叔叔阿姨?行啊……”
“当局者迷而已。”末了,她加上一句。
她应该在那里站了许久,或许,还旁观了我和魏光阴的举动。我胡乱地摸一把脸,想要靠近她:“你怎么出来了?”不料她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小半步。
照片内容是一系列的姑娘,看上去都年轻朝气,重要的是,身上衣裳的品牌和气质都特别匹配。感谢面无表情哥的解释,让我知道了她们分别是哪家千金或哪国公主。
“那、我有工资吗?”
有些心情无法名状,可它就是堵在内心的角落发潮,见不得光。
刘大壮含着牛肉干故意爆广东腔,魏光阴忽然失笑,下意识将脸侧一边,莹白屏幕的光照过来,明亮与阴影两相对比,令他的轮廓无端端看上去诱惑。
吃东西应该被列为全世界最享受的事情,可我不习惯有人这么直愣愣地全程将我盯着,难得食之无味,没吃两口便放下筷子:“您有什么吩咐,但说无妨。”
蜡烛灯火明灭里,我停下步子转身,隔着影影幢幢的虚蓝,恰好语魏光阴的视线相对。他露出温和笑容,一如得知我愿意陪他去美国那天,好像我就是他可以全副身心倾注信任的人。我被那种信赖的眼神蛊惑,一时出不了身,生日快乐歌已经随着周遭喇叭响起。
上车后,他漫不经心问她,没想她却反问:“如果有天,你喜欢上盛杉,会不会为了周印而退出?”
“萧何,谢谢,不用再帮我解释了。穗晚和魏光阴的事,我的确早就知道,就在我去费城的时候。”我将头转向刘维,“在你每次追问我情敌到底咋样的时候,我也挣扎过很久,要不要告诉你真相,最后都没说出口。可无论你相不相信,我之所以选择不告诉你,是怕你不知道如何抉择、面对。就像……”就像,我一样。
“反正也快放假啦,早点回去陪我嘛,我还有好多话和你说的。”说完,又风风火火地开始在衣柜里倒腾。
“改改,他就是我想介绍你认识的那个人,我的室友……兼男朋友,魏光阴。”
关键时刻,解冉想抢过手机:“你怎么有这样的东西?那个、那不是……”
“多少?!”
“你没胡思乱想。”男音橫进,“我和家里反目早已经不是秘密,这圈子日新月异,有人倒下有人爬起。要想鹤立鸡群,我的确想过,拿解家做王牌。不过,在你刚刚兴师动众叫我名字的时候,我还是有些感动。可,解冉,我们太相像了,目的性太强的两个人,不适合在一起。”
隔着一串火光,他仿佛也能呵气成霜:“改改,生日快乐。希望未来的你,永远不会迷路。”
程穗晚刚回来,就冲到公寓里帮我搬行李,要我回家去住。
第一次爱的人,成为了亲近朋友的爱人。该放弃,还是为了自己的初心苟延残喘。
回去路上,叶慎寻开车送,快到校门口时,他缓缓停住:“下去吧,免得被人撞见,引火烧身。”
“看样子就是原谅我了呀?”
叶慎寻瞄一眼神神道道的程改改:“不用让,反正他们也结不了婚。”
版本和程穗晚的一样,而那句只是,他始终没有下文。我原想张嘴缓和气氛,半天也组织不出词语,反而灌进一口空气,被呛得厉害。
来KTV除了吃吃喝喝,还有唱啰。刘大壮是麦霸,当然我的战斗力也差不到哪里去,在嘶吼十余首歌后,我终于找到契机,佯装不经意地回头问魏光阴:“你也唱一首呗?”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:“没什么会的歌。而且,我唱歌不好听。”
对程改改的感觉,一直很复杂。明明两人只拥有些许年少记忆,可看见她,脑子里总会浮现出一句,似是故人来。她的存在像是被削尖的钢铁,一次次穿破魏光阴设下的结界。无论何时何地,她都有办法大大咧咧地闯进,登场的方式令人猝不及防。就连他只身到美国,也始终对她每个模样记忆犹新。
“呵,”他冷笑一声,“但凡她能为我考虑一点,我今天就不用站在这里,像个傻子一样任人奚落。”
我激动地倒着走,不小心踢到小石子,差点摔倒,嘴里还句句应着。
“开门见山的女孩子,我尤其喜欢。”
他盯着萧条树木的目光渐透,保持一言不发,我更慌张了:“但我有在努力啊!”
我想起解冉无地自容却无可奈何的神情,有些可怜她:“你也太浑蛋了,白耗人家姑娘那么多年,不喜欢就直说啊。”
看样子,我还是有安慰人的天赋。起码程穗晚破涕为笑,冲过来牢牢抱住我的腰,小声嘟囔:“刚刚撞见你们碰面的情况,我真的好怕。我怕继续和他在一起会失去你,可我更怕,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。”
虽然有几分道理啦,但,“第一,你们没有义结金兰,被我阻止了。第二,你这么亢奋,我好怕自己又多出来一个情敌,还是男的。”
“美国灯红酒绿的地方那么多,你都不去见识见识的啊?!”
“干杯!!”
我脑子一嗡,脚尖与指尖,统统因为刘维的指责而紧绷。萧何想继续做和事佬:“刘维,你这样说就没意……”怕那两兄弟的关系也闹僵,我及时出面制止。
看样子,楼下就是她的杰作。上流社会还真喜欢玩颠龙倒凤……的套路啊。
安顿完我,叶慎寻退而求其次去沙发上看文件,明显赶人。
起初也没觉得这首歌起眼,是盛杉不知从哪儿弄来了《大话西游》的原版胶片,还借来校放映室,说要重温经典,我被迫当陪客。多年前看这电影,只觉好笑。如今再看城墙那幕,竟克制不住涌动的眼泪。
刘大壮得到通知说聚餐,在那头活蹦乱跳地说:“欸,我就说,他肯定不是出了国门就忘记老朋友的人!毕竟我们义结过金兰啊!”
程穗晚为了追随魏光阴的脚步,赶着修完了所有学分回国。临前,恰好遇见我生日当头,遂和刘维联系,说要给我个惊喜要他当叛徒报告行踪,于是有了这“剪不断理还乱”的一幕。
“在巴黎的时候你向我求婚,我任性拒绝了你。今天,换我来。”
“……”
我不想逼他,只略表遗憾。看我垂头丧气,刘大壮煽风点火:“不会唱也没关系,唱个几句,聊表心意。老佛爷一高兴,说不定自己也不唱了,我们就不用继续接收魔音穿耳。”
我特别不愿成为累赘一样的角色,随口胡诌:“你不用顾虑我,过年正好兼职的公司要外派,去美国,工资五倍呢。”她露出哪家公司这么壕的惊悚表情,我只好当着她的面给叶慎寻打电话。
那天之后,我和程穗晚的相处总有些怪异。表面上,一切如常,可在我面前,她总是显得小心翼翼,甚至在某次私下问我说:“不然,过年还是别请他到家里来了吧?”我猜,她是怕我难受。
我实在不该将选地点的事儿交给刘大壮,他来来回回都只有KTV,弄得跟传销窝点似的,手里的券怎么也用不完。担忧着魏光阴不喜欢吵闹的地方,索性他来的时候没表现出厌恶,反略显新鲜地说:“还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。”
“商场浮沉多年,看人这点本事,我还是有的。”她重新掌起餐具,语气轻松,嘴角的笑意未减,“那天你们在学校花园谈话,我观察过许久。你看光阴的眼神,就像曾经的我看他……”她莫名顿了顿,手上的动作也是,后继续道,“他的父亲。”
魏光阴接过,微微点了点头:“没什么区别。”
察觉到面前的人也有善意那面,程改改这才眨眨眼,用两手食指擦拭了眼角四周,强颜欢笑。
叶慎寻反应比我想象中快:“护照还没交上来是准备旷工吗?”我赶紧哈巴狗附身,说立马给他送过去。
不知道我已经心猿意马的魏光阴,始终保持沉默,只用一阵接一阵探寻的目光将我打量。片刻,我小心翼翼放开他的衣袖,踟蹰许久才弱弱地问出一句:“你还在生气吗?”
看我满脸欣慰,刘大壮也像个亟待受到夸奖的小孩,振臂高呼地说:“那我祝我们家程小改永不……”大概是想押韵,他思考好半天,“不、不怀孕?!”
她真是太不懂隐藏了。遭遇过什么,统统写在脸上。
我和盛杉,都放着这样一个人,所以当时的她也没忍住泪崩。
霎时,总裁和爱人在办公室各种不和谐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浮现,可贱得我,居然没转身就跑,而是停下来准备抓奸、哦不是,是纠正社会风气。
路上,听说盛杉和魏光阴是发小,程穗晚后悔极了:“那她肯定认识光阴的父母啰?如果她去告状的话,第一印象会不好吧?啊怎么办!早知道就好好说话哄着她一点儿了。”苦着一张脸。
拜他所赐,程穗晚终于信了我。当即有些郁郁寡欢,不能和我一起过年。又难以掩藏气息里的如释重负。无论怎样,箭到弦上,已不得不发,我的确需要将护照给叶慎寻。上次的工作签证已过期,需要后勤的拿去补签。
能听懂这首歌的我们,大概心里都放着一个不可能的人。你想伸出手抓紧他,怕他不开心。你想放开手让他自由,又怕自己孤独终生。
回家收拾好,和程家父母吃过饭,程穗晚将被子抱到我的房间,说要和我一起睡。同样的摆设,同样一片星空。这次,我们却不再为分别流泪,而是为重逢喜悦。
男朋友,魏光阴。
懊恼之余,我没听清他最后说了什么,继续上蹿下跳追问,忽听得有人叫他:“光阴?”双双回头,发现竟是齐悦英,他的母亲。
察觉有脚步由远及近,那个总是令我望其项背的身影,终于在傍晚薄薄的雾气里转身。他的发梢被白霜沾染,如墨泼般的随意肆然。
“哈哈,得了吧,程改改。从小打大,我还不了解你吗?只你想要的东西,想方设法撒泼耍混你都要拿到,更何况是将你那!么!喜欢的魏光阴,拱手让人?你知道我对程穗晚的心思,怕一早告诉我真相,我会甘愿在背后做个骑士样的人物,阻止你和魏光阴进行接触,为他保驾护航,所以才不敢告诉我这些,不是吗?!”
清冷气息扑鼻,我抬眼,看见魏光阴一脸压不住的认真,心跳得更厉害:“这无所谓啊,说明你们俩有缘分,绕了大半个地球去相遇,哈哈。”我强颜欢笑,突来一阵厉风刮进眼球,顿觉眼泪要下来。
唯独这次,“你说,叶慎寻会不会找不到我的红绳木了?否则这么久都没主动给我消息。”她反应迅捷、斩钉截铁,“不可能,没有他找不见的东西。”是了,西汉的古物他都有办法弄到,何况其他。
一时也没觉得亲昵,程改改却红了脸。
魏光阴只嗅了一秒,旋即确定:“洗发水?”我猛点头:“去屑,就用海飞丝!”
回去路上。
曾经在凄风冷雨里害怕到颤抖的小少年,如今已有了成年男子的眸,幽深、笃定,看得我浑身一颤,血直往头顶冲。
“魏光阴……”
“那么,你能理解吗?”
他如释重负,刘大壮不停往则背后缩,一看就是没给我准备礼物,气死老娘了,立刻杀过去要和他算总账。他窝在沙发角落里做求饶姿势,面上却始终带着不知名的笑意,春心荡漾地说:“喏,我可是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,你想都想不到。不过现在嘛,还没到拆开的时机。惊喜,懂吗?”
当不同的温度传来,他回头,居高临下地看我,吓得我又赶紧松开,舌头打结,迅速埋脸。
“你会后悔的!!”
有些事情放在普通朋友身上,你恨不得礼物要到他倾家荡产,例如刘大壮。可一旦对谁有了百转心思,心情就复杂了。一面期待着对方的礼物,哪怕是一只千纸鹤。一面又不愿让他送礼物,显得生疏,更不想欠他一厘一毫。脸比纸薄。
“你放心,从今以后,我不会再出现平添你的困扰。更不会和你的公主争抢什么。因为,要守护她的人,不止你一个。”
刘维更激动了:“狗咬吕洞宾?你到底帮哪边儿的?!平常谁给你打水?谁帮你望风?谁帮你试程序?她呢,心情好的时候,叫我俩出来聚聚。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玩消失。活该我俩当免费陪客,陪吃陪酒陪说话,但她有没有问过我们,出来陪她的时候,我们高不高兴。”
你大爷。
“是我认识的那个姑娘。”
“九个零。”
我愣:“什么味道?”
霎时,我安静不过一秒,场面疯乱:“刘维,为了找死,你也是拼了!”我抓着电话追着他满包厢跑。
他忍住笑意,佯装绷着脸,视线牢牢锁着她:“确定我是在看你,不是在瞪你?”她更来劲了:“哦?是吗?原来魏助瞪人也这么帅的吗?”他胜负欲起,不甘示弱,“拒绝人的时候更帅,要看看吗?”
解冉慌,“什么意思?”叶慎寻拿出手机面向她,倚在办公桌前,静静凝视对方的一举一动。
“你的以为都不成立。毕竟,我也不是多么伟大的人。如果有天魏光阴告诉我,他喜欢的人是我,只喜欢我,我才不会把他让给你。可现在,穗晚,他选择留在身边的人是你,同样地,你可以自私一些,别胡思乱想。”
岁末,冷空气越来越强,幕着雾的黄昏,有些寡独。已经到了要加毛衣的节气,他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清瘦,好像平常没怎么吃东西。
他刻意甩了一下方向盘,吓我一跳:“谁说不喜欢了?喜欢过啊。”
“别再生气了,好不好?”
我一个眼刀飞过去,他猛地拉起萧何就往外跑。沉默的包厢里,半分钟过,我坐不住了,起身说:“我出去拿饮料,你喝什么?”再度被摁下。这次,扣住我手腕的人,是魏光阴。
眼看叶慎寻动了真格,解冉面色由红转白:“就算这样,那有什么关系?我妈嫁给我爸,也不是因为爱情啊!不也照样相安无事过了多年?只要你愿意娶我,我们解家倾其所有都会助你一臂之力!到时……”
“那叶家长公子向你求婚一次后就再没动作了?”“对啊。”另一个声音说,“可能伤自尊了吧?男人啊,就得哄,你还是想个办法挽回下。”最后的声音特色鲜明,一听就知道是谁,“不用,冷个一段时间再去卖乖求饶啰。反正我爸说,他舍不得丢掉解家女婿这个身份,叶家少奶奶的位置迟早属于我……”
他的眼神缓了缓:“既然这么忠心,那就回公司加班吧。今天刚谈下一单业务,有蓝本要翻,你协助夏莉。”
正回忆着,一曲毕,我们三人掌声雷动。五颜六色灯光下,我专心注视着中央那张无暇的侧颜,忽隐忽现。须臾,包间门再次从外边推开。
刘大壮率先反应过来,代替我冲过去,给了程穗晚一个大大的拥抱:“党和人民欢迎你!”末了小心翼翼加上句,“我也是。”不料,程穗晚的目光却越过他肩头,下意识看了一眼魏光阴,后迅速推开他,隔一些距离,礼貌地笑说:“刘维,好久不见。”旋即踱步到长身玉立在中央的青年男孩身边,与我呈面对面的距离,带着股昭示主权的意味。
“刚开始合租,他是大房的主人,住楼上,我中房,住楼下。小房的姑娘有男朋友,不经常在家。起先对他的印象还有些呆板呢,毕竟他不怎么爱说话,私下认为他是个只知道学习的呆头鹅。后来有天,家里保险丝烧坏了,他动作麻利地给房东打电话,问到备用保险丝,没一会儿就换上。我问他以前换过吗?他居然说没有。”
光假设,她的声音竟迅速从欢快到哽咽:“改改,你知道吗?你是我唯一的、最重要的朋友。我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和你分享,甚至拱手相让!真的!”
怕她越来越大声,叫程穗晚听见,我赶紧拉了她的衣袖:“不是、你别……”没料程穗晚从我房间里探出半个脑袋,表情志得意满:“为了我凶你很正常啊,因为她答应过,可以交朋友,但没人比我重要,嘻嘻。”说完,还比了一个V的手势。
不可否认,魏光阴被她最后的“孤军奋战”攻克,遂侧身,隔着萧瑟的空气短短看了她半秒。女孩儿小脸煞白,生怕自己会愤怒到走掉般。
恰逢此时,有服务员推门而入,掌着银色餐车,上边陈着足有十寸的奶油蛋糕。